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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你不冷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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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湛會角抵的事, 趙曳雪在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。

那時北湛初來莊國,在除夕宮宴上,伶人奏琴吹笙, 絲竹之聲不絕於耳,君臣同樂, 觥籌交錯間,酒至酣處, 氣氛熱鬧非凡,趙曳雪坐在長公主的身側,忽然聽見有人笑道:“臣聽聞昭國人十分喜愛角抵之戲, 湛公子身為昭國皇子, 想必是十分精通此道了, 不如請湛公子一試。”

聽了這話, 趙曳雪思索了片刻, 才想起來那湛公子是何許人,是她在小鏡湖邊上看見的那個挨打的少年。

“哦?”建德帝似乎也來了些興趣:“何為角抵?”

那提議的人笑著答道:“昭國有蚩尤戲,這角抵便是從其中衍生而來, 十分有意思, 皇上若是想看,可令湛公子演示一番,也好叫臣等開開眼界。”

建德帝靠在龍椅上, 饒有興致地道:“準了。”

過了片刻,趙曳雪瞧見那攘攘的坐席間站起來了一個少年, 他穿著深色的衣袍,身量清瘦挺拔,眉目俊美而深邃,略深的煙灰色眼瞳在夜裏不太真切, 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冷漠來,他向上座的帝王拱了拱手,聲音恭敬冷淡:“陛下有命,莫敢不從。”

起舞奏樂的伶人們都退下了,前方的場上空了出來,北湛走過來停下,微微躬身行禮,趙曳雪離得近,看見紗燈明亮的暖光自他頭頂落下來,將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,勾勒出流暢漂亮的線條,仿佛一揮而就的畫,運筆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穩,才能畫出這樣精準幹凈的線。

北湛不卑不亢地向建德帝解釋道:“角抵又稱角力,乃是軍中作戰,訓練兵士所用,需要二人相競才行,臣一人無法演示。”

聞言,建德帝大手一揮,示意身邊的太監:“你去與湛公子演示。”

那太監諂媚笑答:“是,奴才遵旨。”

太監的身量雖然不高,但很是壯碩,站在北湛跟前,簡直像一座小山,他似乎對自己的分量極為自信,似模似樣地拱了拱手,一張胖乎乎的圓臉上拉開了笑,對北湛嘻嘻道:“湛公子,請。”

北湛深煙灰色的眸中飛快地閃過一分不屑和譏嘲,幾不可察,若非趙曳雪坐得近,恐怕都要錯過了,少年那副毫無表情的俊美面孔下,藏著深深的傲慢。

他將礙事的下袍角掖好,後撤一步,擺開了架勢,準備開始角抵,但是那太監顯然不清楚其中的規矩和門道,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他,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還有些傻傻地問:“湛公子這是在做什麽?”

北湛微微抿起唇,不答話,雙目專註地盯著對方,目光銳利如刀,仿佛一只狼盯上了他的獵物,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!

那太監被他看得渾身汗毛直豎,竟生了幾分懼意,下意識後退了半步,就在此刻!

北湛神色一凜,猛然上前一步,正欲動作,誰知這時從席間傳來一個聲音:“等等,臣聽說這角抵之戲,是不是要除去上身衣物,光腿赤足相搏?”

建德帝面露訝色:“還有這種規矩?”

那臣子笑著道:“確乎如此,臣也是道聽途說的,或許湛公子更清楚一些。”

那一瞬間,北湛的神色變了,他的下頷骨緊緊繃起,眼神沈沈的,像濃如重墨的子夜,宛如受到了什麽侮辱。

建德帝沒有發話,於是眾人的興致愈發高昂,伸著脖子往場上瞧,瞧這位昭國的皇子會如何掙紮,如何備受羞辱,如何無奈地向他們妥協,放下最後的自尊,任人取樂。

北湛面無表情,他站在原地,肩背挺直了,像一柄出了鞘的劍,袖中的手緊握成拳,薄唇抿起,眼角餘光掃過那些看熱鬧的面孔,然後不經意間與趙曳雪的視線對上。

少女並不像其他人那般興奮,只是輕輕蹙著眉,眼神幹凈純粹,像冬日飄落的零星小雪。

趙曳雪看見他伸手慢慢地搭在腰間,垂著眼皮,叫人看不清楚其中的神色,但是當眾受這般的屈辱,想來那深煙灰色的眸中,必然不會是平靜的。

她輕輕扯了扯長公主的衣袖,朝她那邊挨過去,悄悄伸手捂住了一半眼睛,小聲道:“真的要他脫衣服麽?”

她如玉的臉頰上染上了些許緋紅,一直燒到了耳根,長公主見她那副羞赧的模樣,忍不住笑了起來,道:“當然不了,如此戲弄於一個少年人,不說遠在千裏之外的昭國會不會覺得羞辱,我們莊國的顏面已然盡失了。”

她說罷起身,向建德帝恭敬道:“啟稟皇上,兒臣近日得了一副好字,乃是前朝大家祝赟文的真跡,傳聞中失傳了數百年的雲海帖,特意進獻給皇上。”

長公主打斷了這荒誕的鬧劇,也無人再不識趣地揪著北湛不放,此事便算過了。

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,趙曳雪沒想到自己竟然記得這樣清楚,仿佛昨日才發生過一般,回想起來,就連北湛那時的每一個眼神和表情,都清晰無比。

“主子!”

玉茗的聲音喚得她回了神,她興奮道:“快看!昭太子上去了!”

趙曳雪的目光投向場上,果然看見了那道熟悉的修長身影,除去了寬大厚重的外袍,北湛僅穿著單薄的內衫,相比起對面那個膀大腰圓的八尺壯漢,他看起來不算強壯,卻莫名給人一種安心可靠的感覺。

玉茗把北湛與那個士兵比較了一番,小聲道:“這……差這麽多,昭太子恐怕打不過吧?那個人比他壯好多!”

趙曳雪想了想,道:“這卻不一定,角抵應當也是有技巧的。”

旁邊傳來晏一的聲音,笑著道:“琴川公主說得極是,我們殿下玩角抵可是很厲害的,一般人不是他的對手。”

聞言,玉茗好奇道:“那你呢?你打得過他嗎?”

晏一摸了摸鼻子,輕咳一聲,道:“我與殿下麽,平分秋色,伯仲之間。”

正說話間,北湛與他的對手已擺好了架勢,圍觀的士兵們也都閉了嘴,四周鴉雀無聲,只聽得遠處有風聲呼嘯而過,卷起無數雪花,飄飄灑灑地墜落下來,越是靠近地面,下降得越快,無聲無息地隱入薄薄的積雪之中。

兩人靜默地對峙著,緊緊盯著對方,沒有人先動,遠遠望去,就像兩尊石像,潔白的雪花飄落在他們的發間,肩頭,化作濕潤的水沁入單薄的衣裳,空氣緊繃,一觸即發。

趙曳雪清楚地看見,有一片細小的雪花擦著北湛的睫毛墜落,擋住了他的視線,正在這時,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動了!

那士兵像一只兇猛的虎,猛地朝北湛撲過去,雙手牢牢抱住他的腰身,往前重重踏出一步,口中大喝一聲,故技重施,如之前那般將北湛舉起來,往地上摔去。

玉茗掩口驚呼起來,趙曳雪忍不住握緊了手心,卻見北湛反應更快,迅速反手鉗住那人的腋下,也不知他如何做的,竟然輕松地在半空翻了一個身,穩穩落在那人身後,趁其不備,抱住他往後摔去!

對手一個趔趄,但是很快,他穩住了步子,反身再次抓住北湛,漲紅了臉,發出一聲大吼,拼盡全力朝他撞去,北湛急退數步,眼看身後就是人群,退無可退,他暴喝一聲,重重踏在雪中,砂石混著冰渣殘雪四濺開來。

他竟然真的穩穩停住了,無論那士兵再如何用力,使出吃奶的勁兒,也無法再前進一步!
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玉茗更是緊張地不住絞手指,趙曳雪想了想,把手爐順便遞給她,玉茗楞了一下,滿臉迷茫道:“主子不冷嗎?給奴婢做什麽?”

趙曳雪一本正經道:“我不冷。”

她不僅不冷,還挺熱的,熱到手心都沁出了汗意,再拿著那手爐,簡直到了燙手的地步。

她再次看向場上,那士兵還在使勁,一張臉孔漲得通紅,青筋暴起,齜咧著牙,呼哧喘氣,而相對的,北湛面上的表情就內斂許多,甚至和往日沒什麽不同,只是那雙煙灰色的眸子更深更沈,在火光下折射出如寒星一般的光,如一頭蟄伏的兇獸,冷峻而危險。

雪花化作冰冷的水,順著他的下頷滑落,打濕了衣裳,下一刻,他猛然一蹬地面,微微側過身子,用力地鉗住對手,往旁邊摔去!

那士兵猝不及防,被摔了一個正著,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,面上的表情猶帶著懵然和震驚,像是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。

“好!”

士兵們忍不住異口同聲地大喝起彩來,玉茗把手爐夾在胳膊下,驚嘆著鼓掌,興奮地對趙曳雪道:“主子,昭太子他太厲害了!”

趙曳雪輕籲出一口氣,慢慢地松開手掌,接住幾片雪花,握住,頃刻間就化作了水,手心裏的滾燙熱度總算是散去了些許。

玉茗訝道:“主子,你的臉好紅啊,是不是吹風受了涼?”

趙曳雪下意識摸了摸臉,果然是滾燙的,她低聲道:“我沒事。”

“怎麽?”

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,北湛分開人群走了過來,他仍舊穿著那件單薄的衣衫,早已被雪水和寒水浸得濕透了,淩亂地貼在身上,勾勒出結實有力的線條,趙曳雪只看了一眼,便迅速移開視線,若無其事道:“你不冷麽?”

他俊美的臉上密布著微亮的汗珠,身上仿佛有熱氣隱隱蒸騰,雪花落上去,頃刻間便化作了水跡滑落。

北湛慢騰騰地道:“不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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